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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还有一半,是一片模糊的阴影,难以(1 / 2)





  云蓁跑出门,脑子里还是林涧松那毫不掩饰的同情的眼神。她脸上火辣辣的,没想到李素君居然能直接找了来,那样的责骂她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被这样骂,还是受不了,尤其那个人是林涧松。

  她往弄堂最深处跑去,有个小岔路口,她侧着身子挤出去,来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马路上。

  以前李素君打她巴掌的时候她总会在心里数,啪,一个,啪啪,两个,啪啪啪,打歪了一个,算两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她想起李素君小时候给她定的规矩,碗里剩了饭,一个巴掌,考试八十分以下,五个巴掌,早晨起晚了,一个巴掌,顶嘴、骂脏话这种都是两个巴掌,有时候云蓁一起犯了,那么就数罪并罚,算好了一起打完。

  她的脸红红的,有点发麻,疼其实是不太疼的,这么多年已经练出来了,她怀疑自己的脸真的被李素君打得比猪皮还厚。而且疼也是其次的,李素君有时候打她的神态真的会让她胆寒,因为她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脸,不是在看她的眼睛,就只是看着她的脸,她的皮相,她的外貌,云蓁有时候真的觉得李素君是想把她打毁容。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能走到海边,云蓁脚步虚浮地往前走,她现在只庆幸这件事情仅仅停留在今天,到了另一个二十四号,林涧松就会忘了它,他就会忘了她在他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旁边是车水马龙,行人的喧哗和车辆笛声交汇成一道道虚影,云蓁突然觉得特别后悔,为什么之前不躲,林涧松都知道让她跑,让她躲,她挨了那么多年打,居然一次都没躲过,她为什么不躲,太亏了。

  云蓁浑浑噩噩地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厉的喇叭声,一只手一把把她拽回路边,一辆轰隆隆的摩托嗡的一声从她身边窜过。

  她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抓着她的正是林涧松。

  林涧松皱起眉头说:“真想死也别去撞车啊,没撞死反而瘸了怎么办?”

  云蓁看着林涧松,她突然想到,如果按照李素君给她小时候定的惩罚标准,她现在顶嘴,骂人,逃课,谈恋爱,甚至想和男生上床,她就是数罪并罚,如果没有这个时间循环,她必须得收拾东西逃出国境才能逃脱最高量刑了。

  然而这场艰巨的审判被林涧松强行打断了,他帮助她从李素君手中逃脱了,为了这个,她也应该感谢他。

  她问他:“她呢?”

  林涧松说:“她把我骂了一顿就走了,让我告诉你回家有你好看的,我想着你肯定朝这个方向跑了,果然,一下就被我给找着了。”

  云蓁点点头:“连累你也挨骂了,对不起。”

  林涧松犹豫了一下,说:“你还好吗?”

  十几年了,她从小被李素君指着鼻子教训,批评她,教育她,谆谆教诲她。

  我难道还不够乖吗?

  云蓁经常在问自己,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在她挨打挨骂后安慰她,云廷山虽然不打她,但他总是装作没看见,一旦他插手,李素君的烈火就会燃到他身上。而且云廷山对她比对李素君还漠然,起码他会被李素君气得暴跳如雷,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云蓁表达过任何一种父亲应该给的感情,给她吃给她穿给她交学费大概就是他理解的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的义务了。

  云蓁想,云廷山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她挨不挨打,受不受骂,他在这个家里的表情永远是如坐针毡的,有时候云蓁甚至觉得他想让她赶紧挨完打好让他安安静静看书看电视玩电脑,李素君骂她的时候声音很高很尖,扎得人脑仁子疼,后来云廷山就在李素君打骂她的时候找借口出门了,再后来即使李素君不打骂她的时候,他也经常出门,一出去就是很晚才回来。

  林涧松这一句非常平常的,礼貌性的“你还好吗”是云蓁这么多年以来收到的唯一安慰。

  云蓁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头,她居然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了。她平常是很少流眼泪的,李素君不会对她的眼泪产生丝毫同情,而且,她的理智告诉她,眼泪对不在乎你的人来说,是最无用的武器,反而是怒火的催化剂。

  然而仅仅今天一天,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对着林涧松掉了两回眼泪。

  她哀婉又凄然的目光到他身上打了个圈,就又藏起来了,眼前的这个云蓁和今天跟着他进五院的云蓁不同,也和在墓园里神采奕奕的云蓁不同,非要说哪里不同,林涧松只能打一个比方:她就像是把自己浸没到浮着冰块的冰水之下了,她蜷着身子,任凭那溢着冷气的冰块淹没她的头顶。

  林涧松觉得他必须得说点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好像不太合时宜,他只能闷头陪着她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浪涛拍打礁石,他们走到海边了。

  已经是傍晚了,天空的静谧和海的喧嚣上下掩映,晚霞下降了,温柔地铺在他们的头顶,夜航的船只亮着几星遥远的灯光,夜色模糊渲染了他们的身影,他们并肩坐在一片海滩上,沙子底下还有阳光的余温,云蓁握起一把沙子,它们顺着指缝流下,被海风吹斜飘远了。

  “我初中的时候,那时候还和老头住在一起,老头情况不算太坏,大半时间是清醒的,有一回我正在上课,体育课,他来找我,就在学校栅栏外面大声喊我,又哭又闹的,他没穿裤子,只穿了个大裤衩,两条腿又干又瘦,裤衩后面都是屎,他上了厕所突然发病了,哭着要找我,屁股都没擦。我就在全班面前被老头抱着大哭了一场,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林涧松的声音很低沉,他不看她,就只是给她讲这样一件往事。

  “你是在安慰我吗?我听说安慰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他,我比你惨多了,你这算什么。”

  “那我有没有安慰到你?”

  “有一点吧,让我有点同情你。”